Saturday, September 22, 2012

《秋天的童话》 卡夫卡 -- 2






《秋天的童话》     卡夫卡-- 2



生活中有种种可能性,而在一切可能性中反映出来的只是自身存在的一种无法逃脱的不可能性。------ 卡夫卡


那是个革命年代,在阿真的记忆里已是那么遥远,可还是执着地珍藏着。

真的,那时有谁知道谁是卡夫卡呢?有几位能知道卡夫卡是一位奥地利犹太人,一位现代文学的表现主义作家。

而他,就是显赫,稀贵,随身掖着一本卡夫卡的小说:你们看,卡夫卡是怎么说的! 他早就把这糟糕的世界在书里说透了。

尽管人群拥挤,每个人都是沉默的,孤独的。对世界和对自己的评价不能正确地交错吻合。我们不是生活在被毁坏的世界,而是生活在错乱的世界。”----卡夫卡
在阿真记忆里有他当年清晰的身影,他个子并不高,但很威武,鼻梁坚挺,眼光深邃,头发微微卷曲的,穿着大腿裤,一双黑灯芯绒的方口鞋,那时,当然最时髦的就是半新旧的军装,一顶军帽。

在那宁静的校园里,一提起卡夫卡, 他脸上就开始放光,两眼闪烁,“卡夫卡可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身材瘦小,落落寡合。事实上,他身高一米八二,相貌英俊,一双清澈,有点忧郁的大眼睛,”



阿虞的表姐阿英和他是同班同学,说起他来神秘秘地:我们都认为他是“混血儿”,不是种族的混血,是阶级的混血。更富有戏剧性的是他的生日和卡夫卡同一天---73日。



“他父亲是南下的革命干部,母亲却是一位上海开纺织厂资本家的闺秀,上海一解放,欢迎革命部队进驻,在欢迎人群中,他父亲一眼看上了那位文静灵秀的姑娘,他妈妈那年只有17岁,还是一位学生,能诗会画。他父亲以革命的名义,软硬兼施闪电般征服了她的双亲,把她娶为妻子。”

这样的家庭,在他的身上,即显露出干部子弟至高的优越感,又潜藏着母亲情感细腻的艺术细胞,用革命时代的话,他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有机结合,好似一杯由特殊材料调制的鸡尾酒。

都知道他是卡夫卡迷,一心要报考北大,读英美文学,继续他的卡夫卡。

他的追求还使年级里的很多同学迷上了他 ,特别是女生,用崇拜的眼光,缠着他,让他说说卡夫卡,卡夫卡。

他会认真,煞有架式地讲给女生们听:
 
 “根据我读卡夫卡的体会,在阅读卡夫卡之前必须有两方面的理解准备:一是对西方文明的源---所谓二希:古希腊的哲学和希伯莱的宗教, 二是流---所谓康德之后乃至尼采之后的嬗变有一个了解。”

“另外对卡夫卡个人性情的了解。据说巴尔扎克在他的手杖上刻着一句话:我粉碎一切障碍,卡夫卡反其意而用之, 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卡夫卡的理想是做一个地窖隐士,在昏暗的地窖之中不受打扰地用写作,滋润自己的灵魂。

小女生会傻兮兮地问:你的理想是不是也想做一个地窖隐士?

他的眼睛会迷茫地看着远处,很陶醉。


那时他朝气蓬勃,一身英气 经常出没在学校和阿虞家,他和阿虞的表姐阿英在学校都是学生会的骨干,学习成绩也都是顶尖。正满怀着抱负准备高考,前景美好,一片光明。

阿真那时经常默默地观望他们,倾听他们的谈论,打心眼里暗暗羡慕着阿英姐,身边有这样一位卡夫卡。




那是68年的初秋,秋风开始一阵紧一阵,天空阴沉沉笼罩着整座城市。

那天,阿真回家,想让外婆看一看她刚剪的齐耳短发,告诉外婆她也剪了“革命头”,而且是彻底的,不留一丝前刘海的革命头。

 一踏进厨房,只见隔壁阿虞的外婆正满脸惊惶,不停地说着话:

“阿英她准备好了要报考清华建筑系的, 志愿也填好了,没想到,现在,现在学校宣布不上课了,高考也取消。。。。。

“她昨天回来就呆在自己房间里,饭也不吃,我很担心,晚上我敲她的房门,她已不在,一晚上,今天早上还不见人影,,……怎么好喔,

“她父母在研究所里也已一星期没回来了…….

阿虞外婆说着说着,似乎天要塌下来一样,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阿虞外婆的话刚停, 阿真竟走上前,自告奋勇地::“外婆,我去找他,说不定阿英姐和他在一起……

 “他,他是谁啊? "

阿真的外婆突然明白过来,瞪了阿真一眼:

侬个阿囡,瞎三话四,阿英哪能会和男同学在一起一个晚上!……”



秋风呼扫着街上枯黄的落叶,一会儿被随风掀起,一会儿又被驱赶进角落。一下子落泊的人也像这落叶一样,无处躲藏,无法安身,一切都被吹乱. 乱的人们无所适从。

不能上学了,外面好像很热闹,可阿真心里空空的,这是怎么了? 革命风暴中的红与黑势不两立。这个世界刹间只存在红色和黑色两种颜色,红色的人群激昂,亢奋,风风火火,不可一世,黑色的人群惊恐,畏缩,似乎真得一下子都变成了牛鬼蛇神。

阿真浑沌地晃荡在红黑两色之外,阿真的玩友露眀,芸香都不顾不管地跟着上街看“闹革命”去了;在街上阿真一个人没有目地的走着, 逛着, 有时候自言自语以往每天经过的京剧院,那熟悉的练嗓子声也消失了。街上的很多店都关上了门, 到处是醒目的革命标语,“怀疑。。。。打倒。。。”, 随时可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夹扎着怒斥声,口号声,人群中总可以看见几位南下来煽风点火,带着宽幅红卫兵袖章的男女,随时会敲门,呼叫,然后夺门而进,开始抄家,翻箱倒柜,贴封条,最后在大门口贴上一张大字报,扬长而去,第二天这一家人开始颜面扫地,进出低着头,躲避着人,。。。。。阿真没资格带红袖章,剃了革命头也没用,只能躲得远远的,看得呆呆的......


卡夫卡说过整个世界都是悲剧性的。。。。。。。我们象罪犯一样被绑赴刑场,被赶往真理。



阿真家住的这条街上,有好多老洋房,单号一边更多,一栋接一栋,解放后,大部分都被市机关团体占领,人民出版社,文艺出版社,区人民法院。。。。。。庭院深深的几栋还是一些被改造的资本家’’住着56号那栋周详生汽车老板的公寓,现在可热闹,天天能看到红卫兵进进出出,庭院里扔满了抄完家后的待处理物品,批斗人群簇拥着夹杂着叫骂声,在混乱中也有人趁机打劫,抢占房子,悄悄搬进了公寓。


往日由汽车进出的贵族,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被拉出 洋房上街,批斗,阿真记得15号那家的一对娇嫩欲滴的女儿,老二和她是在一个幼儿园一个班级,两人还曾换穿裙子。母亲是小老婆,一直是打扮的娇如天仙,总有女侍随身跟着。前天听说,那小老婆把金条藏在阴处,被抄家的红卫兵发现,一双白脚踩在碎石地上,披头散发垂着头没日没夜地挨斗,她的女儿不见了人影,一定躲在哪个角落里惊吓地哭成了泪人,阿真摸摸头上的玻璃丝卡子,还是她送的。阿真心里堵着,又不能找她,想不明白,革命是不是就是美丑,善恶,贫富的颠覆,就像自己很美的两条大辫子一定要剪掉一样。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24号大门口的人群中忽隐忽现,那不是他吗?是“卡夫卡”,阿真差点叫出声来,立刻不顾一切,挤进了人群,……..

当眼光和他的眼光相撞时,他突然吃惊地停了下来, 

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阿真的身边,低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头也不敢抬,倒不是他带着红袖章,

嘴里脱口而出:“英姐在你那里吗?

他轻轻推着她离开人群,边走边把头上的那顶军帽一下套在她的头上,

现在哪是找人的时候,回家吧,告诉外婆,阿英很好,不用担心她,’’

然后就重重地把她推的远远的.

 那顶军帽宽大地遮盖住了她的半个头,她的两眼也被挡住,鼻翼间一袭来自军帽的人体味很陌生,却如此地渗入心肺,她正想取下它,好好看看,自己还是第一次带上军帽,这时,身边一辆自行车一阵风地驶过,不等她反应过来,哪顶军帽也随着风不翼而飞,

她急得掉头就追上去,,哪追得上,她懊丧,委屈极了,泄气地蹲在了马路边,

"我好倒霉!这顶军帽是卡夫卡的!"

 突然想到卡夫卡刚才告诉她的那句话, 阿真立刻站了起来,我应该赶快回家告诉阿虞的外婆。

。。。。。


阿真对街上的事开始莫不关心,疾步走着,这时身边一辆自行车又插身而过,谁知是一顶军帽又套在了她的头上,

“走的好快。终于追上你!”

“噢!卡夫卡”阿真一惊,是他把帽子追回来了!

“快跳上自行车的后座,我带你走,长这么大,连一顶帽子都管不住,”

“这怎么能怪我呢?”
“告诉我,阿英是不是在你那儿?”

“坐稳了,我这就带你去。”

一路上,卡夫卡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闷地蹬着自行车。


这地区解放前曾是法租界,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树,像站立整齐的列队卫兵,无论世界,年代,人物有什麽变化,他们还是默默地守护着,观看着,梳理着自己的一年四季。

阿真坐在后座上,任凭秋风扫落的梧桐树叶拂面扑来,不知怎么她有一种幸福的安全感,

“上哪儿去? 是不是上你家?”

嗯,快到了,小阿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