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必须是用来凿破人们心中冰封海洋的一把斧子。”-----卡夫卡
阿英真的病了,是癔症,只是失语不说话,但不歇斯底里,那会更糟,是女人失宠容易得的“疯病”。
街上只有56号弄堂口的烟纸店开着,老板把店门面的排门板只卸下一半,估计是一有动静可以很快关门,老板长得精瘦,一对眼睛骨碌碌,这条街上的事他都会知道,昨天外婆让阿真去买自来火,
“你看见芸香了伐,手上戴上金戒子了,你哪能不和她一起闹闹革命,找点值钱的东西。”
“哎,24号里的二琬她妈疯了,被斗煞快,那领头戴红袖章的还强迫要和她睏觉,啧啧,人也不像了!”
“二琬昨天来买香烟,人换了一个,竟主动和我眉来眼去,过去羞答答,文文静静多漂亮的一个姑娘,一定受过刺激,真作孽!”
阿英那天的眼神在阿真的脑海里更是一直挥之不去。
阿真已憋了好几个星期,没有告诉自己的外婆,更没有让阿英外婆知道。
心里寂苦,又没有人说,阿真心里羡慕死阿英有卡夫卡陪伴,她身不由己地躲进了隔壁那条街上的小公园。
这街头公园紧贴着汽车老板周详生私人公寓,解放后,栏上了围墙,其实也只是私人花园那么大,绕一圈不过十五分钟的光景,但里边设置了跷跷板,滑滑梯,沙坑,一个竹杆打造,草甸做顶的六角凉亭,在公园的右角有架阿真最喜欢的秋千,也是阿真最拿手的,两腿一伸一蹬,几下就飞了起来,离开了地面,一下能看到很高很远,荡下来的时候,俯冲着带来了无限的快感。
公园里没什麽人,也不用买门票,秋日的花园小径,还没来得及扫清就又被树叶覆盖。革命的忙着吆喝,被革命的忙着躲藏,还有谁会来公园。阿真晃荡在这块世外桃园,荡起那秋千离开地面,力蹬几下的快速俯冲,来涤荡心中那郁闷和忧惑。在这里,她多么怀念那欢乐的童年岁月,她曾经那样无忧无虑。
一天,当阿真听到芸香说到学校里在找阿英时,“我要告诉我外婆”,她终于忍不住了。
阿真的外婆是小脚女人.照外婆自己的话说,她是皇帝时候的人。
记得外婆帮阿真小时候洗脚的时候,摸着小脚,总是羡慕地,像讲故事一样告诉阿真“外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女孩都要裹小脚,不然没人提亲,嫁不出去’’。
外婆出生在江南水乡绍兴一个鱼米之乡,上代有几方土地留下来,在家又是独生女,父母娇宠她,她由于忍受不了裹小脚的疼,经常是偷偷地把裹脚布放松,结果缠成的脚不是”三寸金莲’’,乡里人都甩着手说,
嗯,那只能是”五寸藕莲’’,不知能不能嫁的出去。
幸亏,外婆的家境还算不错,长的又方福,端正,提亲的人还不少,最后就嫁给了后来阿真的外公,离外婆家几十里地的大姓人家----陈家.
外婆说: 成親那天,我踏上进村的那条石板龙路,因遮着头盖,只听见旁边看热闹的村里人都窃窃地传递着,新娘子的脚好大喔,大脚娘子,大脚娘子.外婆说,当时我心里只管嘀咕,这新朗长得什么样,是不是翘脚瞎眼,我还不知道呢?
阿真曾急着追问外婆,结果呢?结果呢?外婆说,谁知你外公却是长的眉清目秀,仪表堂堂, 外婆洋溢着满脸的称心如意,在外婆的心底里一定珍藏着她和外公成亲后数年的幸福日子,他们有了三个孩子,舅舅,妈,和姨妈。外公在上海的一家洋行找到事做后,把全家从乡下接到了上海。
谁知在外婆38岁那年,外公出事了,一夜之间信息全无,外婆发疯样带着舅舅没日没夜地到处找,打听下落,有猜测被洋行派去接手一笔危险的交易遭害了,还有猜测是外公长得太俊俏,被高丽人看中骗走了。阿真清晰记得,外婆说话时,那悲哀的眼神,。那时阿真的母亲只有十岁。
外婆,一个小脚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上海这十里洋场如何生活下去。后来她信了基督教,外婆说,是上帝的保佑,日子总算熬了过来。
想到这些,有外婆在,阿真心里一下子感觉踏实了。
“外婆,阿英外婆找到阿英了吗?”阿真一进门,故意有意无意地打听着,
“没有哎!我也不敢去见阿英外婆,提起来真心痛。”外婆手里做着针线活,边说边用针尖在头上打磨。
“阿囡,你有没有听到什麽消息?哦,你见到那位阿真的男同学了,”外婆正经起来追问,
“外婆,你陪我一起到阿英家去吧,我想亲口告诉阿英外婆。”阿真很认真地说,
“嗯,好好好!快点,让我梳洗一下,阿拉就去!。”
阿英家不远,隔着一条街,拐弯就到了弄堂口,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房子。
来到门口,高高的黑漆大门虚掩着,没有关,天井里几个刷洗过的马桶靠着墙,倒也没有臭气,头顶上像撑旗子一样晾着几竹竿衣服,
阿真跨过堂前高高的门槛,呼叫着:阿英外婆,阿英外婆!
不见回应,阿真穿过前厢房直奔里厢房,隐约见有一熟悉的背影,还有阿英外婆的说话声,阿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只听见阿英外婆说着:“我不能去报警,我怎么能去报警,”
“报了阿英失踪,她的户口就黑掉了,她将来如何做人,我将来又如何向她父母交代!。。。。。”
“外婆你听我讲,阿英她病了,学校里已在找她,据我知道,中央马上有通告下来,知识青年全都要上山下乡,我们66界有部分留上海工矿的名额,但现在学校都掌握在谁手里,阿英能得到照顾吗?”
这声音好熟悉,阿真探头一看,啊,是“卡夫卡”,他已把什麽都告诉了阿英外婆,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阿真心里一阵难过,
这时跟在后面的阿真外婆,在背后推开阿真,走进了里屋,“你说阿英病了,我们能先看看她么,她是不是在你家里?”外婆直截了当地问卡夫卡,
“我见过阿英,是在他家里,是他照顾着阿英的!”阿真一步跨前,挡在卡夫卡一边,
阿真抬头和卡夫卡眨了眨眼,此时他看清了卡夫卡的脸,他的两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眼圈黑黑的,看上去有几夜没睡好觉。
“哦哟,侬个小囡怎么不早告诉我外婆一声!” 阿英外婆瞪了阿真一眼,
“阿姐,我来陪你一起去看阿英,见了她再说吧!”
阿真外婆边说边看着卡夫卡,“可以吗?”
此时,卡夫卡却面对阿真,看着她说:“你们要看可以,可是。。。。。。”
“什麽可是,阿英外婆走吧!”阿真外婆说着,推了阿真一把“阿囡你自己先回家去,不要再出去了!”
阿真想开口说什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也不再看卡夫卡一眼。
回家这么近的路,可阿真走的如此漫长,不知两个老外婆见到阿英会如何的吃惊,伤心呢?阿英会如何反应?大学不能考,还要让他们都上山下乡,到哪个天南海北?卡夫卡能留在上海么,他要报警,让阿英失踪,他可以把她藏起来照顾她。
街上的一切看上去都灰噗噗的,四处弥漫着无奈,荒唐,太阳也躲了起来。。。。。。猛的一阵风吹在阿真脸上,冷飕飕针刺一样的痛,阿真两眼都睁不开。
“凡俗的爱比神圣的爱似乎更能使人激起浑厚的崇敬之感;它本
身是不能做到的,但是当它在不知不觉之中,含有了神圣的爱
的成份时,它就能够了。”------卡夫卡
的成份时,它就能够了。”------卡夫卡
冬天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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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接着砰的一声,阿虞关门的声音,
阿真猛地被唤醒,手上还握着那封信,心想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她就回来了。
阿虞进门直奔厨房找水喝,“嗯,还没吃饭那?阿真”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已经快2个小时了,你不是要我早回吗!咳,都被你说着了,个子比我高,还真是位学理工的。”
“怎么呢?见到理工科的帅哥了,鼻子长得怎么样?说说,”阿真起身走出里间,来兴致了。
“鼻子又有什麽说法?”
“男人的鼻子那要直挺,鼻梁鼻梁一栋之樑,是男人坚毅,果敢,有信念,敢担当的标志。” 阿真半逗半认真地说。
“我还真没注意呢,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老在马路上走,我说我们找家饭店进去可以暖暖身子,吃点什麽,”
“你知道他怎么说,还振振有词:我一点也不饿,因为我今天午饭吃的很晚,一般胃消化过程要4到6个小时才会饿,所以人一天只需要吃三顿正餐。”
“天哪,我说:你的胃非常正点耐饥哈,符合书上说的规律,那我们进前面一家咖啡馆坐坐行嚒?你可以不吃不喝。”
阿真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很会据理说事,没什麽不对吧,而且人帅!”
“你不饿吗?”阿虞手脚利落地把蒸在锅里的肉炖蛋拿了出来,还有煎好的鱼,炒得豆芽菜,给阿真盛了一碗饭,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满满地。
阿真心里想,她一定饿坏了,“这么冷的天阿 ,只有谈情说爱的人不怕冷也不怕饿哦。” 阿真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了下来。
“哦,是啊。不过首先不能饿着肚子吧,”
“我说,啊,这跟学理工科没有什麽直接关系,”阿真开始有点担心会误导了阿虞,
“学文科的可能说话做事会更有情趣一点,更人文一点,比较会关心体贴人,当然写情书就更挥手而就的,但有一样是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都要具备的。”
‘噢,哪一样?能读卡夫卡?“
“品味,嗯,说的规范一点就是艺术修养,有艺术修养的人,品性也会好一点。”
“你不是喜欢王小波吧,他念过理科,也念过文科,记得他有一段话概括的比较中肯,:学科学是学法则,因此怎么做对是科学,而怎么做好就是艺术了,艺术的真谛就是要叫人感到好,甚至完美无缺,即使理科,做实验有实验艺术,编程序有编程序艺术,讲话,写文字更要讲艺术,学科学告诉你自然法则,而艺术是没有的。艺术的修养也是无法传授的,只能够潜移默化。哎,惊奇的是,他说这些都是理科老师说的。 ”
“王小波长得如此歹样,写得字如果没有品味,我也不会待见他的。”阿虞不宵一顾地说着,
“谈艺术修养,另外谁?那戏剧学院的院长的一段话要文采飞扬的多:如果是一个有艺术修 养的人,永远不会寂寞,尽管外在境遇如何,但内在精神生活一定丰盈,充满活力,有但丁,雨果,莎士比亚,歌德,卡夫卡,李白,屈原,曹雪
芹。。。。。。永远和他的一生作伴,他会用贝多芬的耳朵,毕加索的眼睛去谛听和审视周围一切,而且童心永驻。”
“说是啊,生活中都以对错论理,是太没劲了,更不用说Romandic,”阿虞委屈的又去添了一口饭。
阿真看着阿虞,心想她也在追求Romandic?
阿虞没经历过命运的颠簸,她如何能体会到真正情感的Romandic,两情相悦,两心相印,那是默契和献身,并不是时时花好月圆。
“我吃好了,哎,你的那封信卡夫卡到底说什麽事了?”
“我还没打开呢!”
“嗯,你难道和我一样浪费了两个多小时,”说着,阿虞站了起来,去了里面的房间。
“嗯,你难道和我一样浪费了两个多小时,”说着,阿虞站了起来,去了里面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