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3, 2013

《秋天的童话》 卡夫卡 一二 三



《秋天的童话》小说     卡夫卡 1 

“人只因承担责任才是自由的。这是生活的真谛。” ----卡夫卡


北美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突然,清晨刮起了冽冽寒风,傍晚气温已降到零下十度,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地赶着路,纷纷躲进能取暖的各个角落.

阿真那瘦弱的身体被裹在外套里,仍单薄的似乎随时会被风刮走.天空灰朦朦的,飘舞着雪花,“好冷啊”她抬起了头,眯着双眼,几片纷飞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嘴边,舔了一下,冰凉冰凉地.

她随即低下头,依着墙根,三步并作两步赶着回家。

这一带是大学区,.一排排的两层楼公寓都成了学生们的宿舍.几棵橡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杈,寒颤颤的点缀着街道,随着风的呼啸,一阵摇摆,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阿虞在第二排租了一套公寓.阿虞的外婆和阿真的外婆是同乡,也是多年的老邻居。

阿虞长的五管还算端正,个子高佻.留着一头齐眉齐耳短发,处世为人干净利落。她在这里附近大学里读电脑专业的硕士学位,还有一年将毕业。阿虞要比阿真小好几岁,她是出生在文革结束的那代人,算是读书上大学,出国…….一切都很顺.自信心满满的,只是感情上没心没肺,一直没有着落。

阿真来到东部,有得她的照顾,就和她住在一起,这里也就是她们的”家”.

阿真在风雪中交加着,终于到了门口,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用钥匙开了门,转身费力地顶着风,将门”嘭”的一声关上,刚挪步要打开右面楼梯口的信箱取信,只听见楼上阿虞的声音:“阿真,…..我邮箱已经开过了,快上楼吧…..”

阿真拖着疲惫的身子跨上二楼,进门方桌旁边的一把椅子,她挨着屁股就坐下了.阿真呼喘着气,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扑打着窗户.撞在玻璃上马上化为水滴,缓缓地流淌下来。

阿真有一张精致的脸, 明眸皓齿,在深蓝色外套的忖托下尤显得白净.阿虞经常会玩笑地关照她,“少在男人面前笑,他们会神魂颠倒的!”此刻,她疲倦的发着呆,依隈着椅背, 一脸静默, 慢慢地才缓过气来.想着白天的事。

原来这是一对老头双双住在丘陵地带缓缓起伏的高坡上,一幢精致的洋房嵌在一片树林里,正门前一大片草地向前倾斜着缓缓落下,左边有个腰子型的游泳池,池边一小亭子。站在二楼窗台能远眺纽约的曼哈顿。。。。。。

’’阿真,快喝点热茶吧,暖暖身子’’这时,阿虞端来了一杯茶,’’她边走边说,

“怎么样,照顾个病人,把你累成这样?”

“也不是,天冷风又紧,换一样工作换一身筋骨,慢慢会习惯的,”阿真边说边脱着外衣,

“你不是答应阿敏只帮一个月的忙,一位病人,一位爱尔兰的老头,不会有很多事的嚒”

“他有帕金森氏病十多年了,走路也颤颤嗦嗦,后来吞咽开始有问题,插了人工气管,及胃管,需要灌营养液,Tom[ 爱尔兰老头]倒是很sweet and nice,只是和他同住的那位犹太老头,Dr. klozy, 巨细的什麽都要按他的要求做,很婆妈罗嗦,像女人似的?”

“哎,搞不好是一对同性恋吧,两个老头子住在一起?”阿虞开始神兮兮了,

“嗯,我也在想,楼上卧室里一张King size的大床,洗手间里用具都是一对一对的,
犹太老头Dr klozy ,他是牙医,关怀起Tom 来无微不至,做事情滴水不漏,对时间也扣的紧的很,”

“也不一定,犹太人嘛,做派就是这样,就怕失落一分一秒。"
"也别大惊小怪的,同性恋是现代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很前卫的思维,比方说,可以是异性恋失败,婚姻失败的逃避,”

“哪里来的这么前卫的想法?”

“是学校一位学社会学专业的美女那里听来的,”阿虞大咧咧地说着,很得意转身去了厨房,

“倒是卧室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我恍了一眼,他们好像都结过婚的,要么是女朋友,外国人出门旅游,带上女友,也是经常的,” 阿真边站了起来,边嘟哝着,

“呵,现在这个世界,男人看见女人敬畏,女人看见男人不宵,婚姻越来越脆弱,爱情越来越势利,不逃避才怪呢?没听说吗,dating 了半天,one day 他讪讪地说,I am just not that into you, bye bye!”

“说的那么惨,是不是应该像你一样,只为那一霎那的感觉,守着一个幽魂,孤零零地过日子,”

阿虞边说边手里拿着一封信,从厨房来到阿真面前。

“咳,忘了,今天你有一封信,具名是‘卡夫卡’,好神秘的名字,阿真,是谁啊?”

“卡夫卡,”阿真一下子站了起来,“是真的,卡夫卡!”

“别激动,不会是网上认识的卡夫卡?”阿虞眨了眨眼,狡谲地看了看阿真,又仔细端详着来信的地址,“是国内寄来的,好像路上走了很长的时间,”

阿真接过牛皮纸的黄信封,一看真的是敲着中国邮戳, “卡夫卡,他还活着?”。。。。。一边朝里屋走去。


阿虞看了看手表,“哦,阿真,我晚上有约会,你自己吃饭吧。”边说边拿起外套,

“又是去和哪一位君主约会啊?。。。。。听我的话啊,第一不能比你矮,第二不能是理科生,第三,早点回来,嗯!” 阿真知道阿虞约会已无数次,每次淡然而归,

阿虞快步走向房门口的衣架,欣然回头说“唉,理科生怎么了,可能情商也高,”

“理科生学了满脑子的法则,feeling,感觉都没了,除非。。。。。。”阿真突然停下收口,想起阿虞是理科生。

“就你falling love so deep!死心眼,哎,赶快关心一下你的卡夫卡吧,我的学医文科生!” 阿虞对着阿真一个飞眼,披上秀红色的大衣,闪身消失在门口.

“耶,卡夫卡,你能遇上像卡夫卡也算你走运!” 阿真捧着信封贴在胸前,佛說了,人生有七種苦難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不时阿真耳边传来那首低沉的女中音 《那一天》。




**********

《秋天的童话》 卡夫卡-- 2


生活中有种种可能性,而在一切可能性中反映出来的只是自身存在的一种无法逃脱的不可能性。------ 卡夫卡


那是个革命年代,在阿真的记忆里已是那么遥远,可还是执着地珍藏着。

真的,那时有谁知道谁是卡夫卡呢?有几位能知道卡夫卡是一位奥地利犹太人,一位现代文学的表现主义作家。

而他,就是显赫,稀贵,随身掖着一本卡夫卡的小说:你们看,卡夫卡是怎么说的! 他早就把这糟糕的世界在书里说透了。

“尽管人群拥挤,每个人都是沉默的,孤独的。对世界和对自己的评价不能正确地交错吻合。我们不是生活在被毁坏的世界,而是生活在错乱的世界。”----卡夫卡

在阿真记忆里有他当年清晰的身影,他个子并不高,但很威武,鼻梁坚挺,眼光深邃,头发微微卷曲的,穿着大腿裤,一双黑灯芯绒的方口鞋,那时,当然最时髦的就是半新旧的军装,一顶军帽。

在那宁静的校园里,一提起卡夫卡, 他脸上就开始放光,两眼闪烁,“卡夫卡可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身材瘦小,落落寡合。事实上,他身高一米八二,相貌英俊,一双清澈,有点忧郁的大眼睛,”






阿虞的表姐阿英和他是同班同学,说起他来神秘秘地:我们都认为他是“混血儿”,不是种族的混血,是阶级的混血。更富有戏剧性的是他的生日和卡夫卡同一天---7月3日。

“他父亲是南下的革命干部,母亲却是一位上海开纺织厂资本家的闺秀,上海一解放,欢迎革命部队进驻,在欢迎人群中,他父亲一眼看上了那位文静灵秀的姑娘,他妈妈那年只有17岁,还是一位学生,能诗会画。他父亲以革命的名义,软硬兼施闪电般征服了她的双亲,把她娶为妻子。”

成长于这样的家庭,他身上即显露出干部子弟至高的优越感,又潜藏着母亲情感细腻的艺术细胞,用那个时代的话,他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有机结合,好似一杯由特殊材料调制的鸡尾酒。

都知道他是卡夫卡迷,一心要报考北大,读英美文学,继续他的卡夫卡。

他的追求还使年级里的很多同学迷上了他 ,特别是女生,用崇拜的眼光,缠着他,让他说说卡夫卡,卡夫卡。

他会认真,煞有架式地讲给女生们听:

“根据我读卡夫卡的体会,在阅读卡夫卡之前必须有两方面的理解准备:一是对西方文明的源---所谓“二希”:古希腊的哲学和希伯莱的宗教, 二是流---所谓康德之后乃至尼采之后的嬗变有一个了解。”

“另外对卡夫卡个人性情的了解。据说巴尔扎克在他的手杖上刻着一句话:我粉碎一切障碍,卡夫卡反其意而用之, 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卡夫卡的理想是做一个地窖隐士,在昏暗的地窖之中不受打扰地用写作,滋润自己的灵魂。”

小女生会傻兮兮地问:你的理想是不是也想做一个地窖隐士?

他的眼睛会迷茫地看着远处,很陶醉。

那时他朝气蓬勃,一身英气 经常出没在学校和阿虞家,阿虞那时还没有出生,阿虞的表姐阿英和他在学校里都是学生会的骨干,学习成绩也都是顶尖。正满怀着抱负准备高考,前景美好,一片光明。

阿真那时经常默默地观望他们,倾听他们的谈论,打心眼里暗暗羡慕着阿英姐,身边有这样一位卡夫卡。



还是初秋,秋风却开始一阵紧一阵,天空阴沉沉笼罩着整座城市。

那天,阿真回家,想让外婆看一看她刚剪的齐耳短发,告诉外婆她也剪了“革命头”,而且是彻底的,不留一丝前刘海的革命头。

一踏进厨房,只见隔壁阿虞的外婆正满脸惊惶,不停地说着话:

“阿英她准备好了要报考清华建筑系的, 志愿也填好了,没想到,现在,现在学校宣布不上课了,高考也取消。。。。。”

“她昨天回来就呆在自己房间里,饭也不吃,我很担心,晚上我敲她的房门,她已不在,一晚上,今天早上还不见人影,这,这……怎么好喔,”

“她父母在研究所里也已一星期没回来了…….”

阿虞外婆说着说着,似乎天要塌下来一样,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阿虞外婆的话刚停, 阿真竟走上前,自告奋勇地::“外婆,我去找他,说不定阿英姐和他在一起……”

“他,他是谁啊? "

阿真的外婆突然明白过来,瞪了阿真一眼:

“侬个阿囡,瞎三话四,阿英哪能会和男同学在一起一个晚上!……”



秋风呼扫着街上枯黄的落叶,一会儿被随风掀起,一会儿又被驱赶进角落。一下子落泊的人也像这落叶一样,无处躲藏,无法安身,一切都被吹乱. 乱的人们无所适从。

不能上学了,外面好像很热闹,可阿真心里空空的,这是怎么了? 这个世界刹间只存在红色和黑色两种颜色,红色的人群激昂,亢奋,风风火火,不可一世,黑色的人群惊恐,畏缩,似乎真得一下子都变成了牛鬼蛇神。

阿真浑沌地晃荡在红黑两色之外,阿真的玩友露眀,芸香都不顾不管地跟着上街看“闹革命”去了;在街上阿真一个人没有目地的走着, 逛着, 有时候自言自语,以往每天经过的京剧院,那熟悉的练嗓子声也消失了。街上的很多店都关上了门, 到处是醒目的革命标语,“怀疑。。。。打倒。。。”, 随时可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夹扎着怒斥声,口号声,人群中总可以看见几位南下来煽风点火,带着宽幅红卫兵袖章的男女,随时会敲门,呼叫,然后夺门而进,开始抄家,翻箱倒柜,贴封条,最后在大门口贴上一张大字报,扬长而去,第二天这一家人开始颜面扫地,进出低着头,躲避着人,。。。。。阿真没资格带红袖章,剃了革命头也没用,只能躲得远远的,看得呆呆的......


“整个世界都是悲剧性的。。。。。。。我们象罪犯一样被绑赴刑场,被赶往真理。”---卡夫卡

阿真家住的这条街上,有好多老洋房,单号一边更多,一栋接一栋,解放后,大部分都被市机关团体占领,人民出版社,文艺出版社,区人民法院。。。。。。庭院深深的几栋还是一些”被改造的资本家’’住着。56号那栋周详生汽车老板的公寓,现在可热闹,天天能看到红卫兵进进出出,庭院里扔满了抄完家后的待处理物品,批斗人群簇拥着夹杂着叫骂声,在混乱中也有人趁机打劫,抢占房子,悄悄搬进了公寓。

往日由汽车进出的贵族,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被拉出 洋房上街,批斗,阿真记得15号那家的一对娇嫩欲滴的女儿,老二和她是在一个幼儿园一个班级,两人还曾换穿裙子。母亲是小老婆,一直是打扮的娇如天仙,总有女侍随身跟着。前天听说,那小老婆把金条藏在私处,被抄家的红卫兵发现,一双白脚踩在碎石地上,披头散发垂着头没日没夜地挨斗,她的女儿不见了人影,一定躲在哪个角落里惊吓地哭成了泪人,阿真摸摸头上的玻璃丝卡子,还是她送的。阿真心里堵着,又不能找她,想不明白,革命是不是就是美丑,善恶,贫富的颠覆,就像自己很美的两条大辫子一定要剪掉一样。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24号大门口的人群中忽隐忽现,那不是他吗?是“卡夫卡”,阿真差点叫出声来,立刻不顾一切,挤进了人群,……..

当眼光和他的眼光相撞时,他突然吃惊地停了下来,

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阿真的身边,低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头也不敢抬,倒不是他带着红袖章,

嘴里脱口而出:“英姐在你那里吗?”

他轻轻推着她离开人群,边走边把头上的那顶军帽一下套在她的头上,

”现在哪是找人的时候,回家吧,告诉外婆,阿英很好,不用担心她,’’

然后就重重地把她推的远远的.

那顶军帽宽大地遮盖住了她的半个头,她的两眼也被挡住,鼻翼间一袭来自军帽的人体味很陌生,却如此地渗入心肺,她正想取下它,好好看看,自己还是第一次带上军帽,这时,身边一辆自行车一阵风地驶过,不等她反应过来,哪顶军帽也随着风不翼而飞,

她急得掉头就追上去,,哪追得上,她懊丧,委屈极了,泄气地蹲在了马路边,

"我好倒霉!这顶军帽是卡夫卡的!"

突然想到卡夫卡刚才告诉她的那句话, 阿真立刻站了起来,我应该赶快回家告诉阿真的外婆。



阿真对街上的事开始莫不关心,疾步走着,这时身边一辆自行车又插身而过,谁知是一顶军帽又套在了她的头上,

“走的好快。终于追上你!”

“噢!卡夫卡”阿真一惊,是他把帽子追回来了!

“快跳上自行车的后座,我带你走,长这么大,连一顶帽子都管不住,”

“这怎么能怪我呢?”
“告诉我,阿英是不是在你那儿?”

“坐稳了,我这就带你去。”

一路上,卡夫卡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闷地蹬着自行车。

这地区解放前曾是法租界,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树,像站立整齐的列队卫兵,无论世界,年代,人物有什麽变化,他们还是默默地守护着,观看着,梳理着自己的一年四季。

阿真坐在后座上,任凭秋风扫落的梧桐树叶拂面扑来,不知怎么她有一种幸福和安全感,

“上哪儿去? 是不是上你家?”

“嗯,快到了,小阿真!”


********* 


《秋天的童话》     卡夫卡—3


天渐渐地暗下来,街上似宵禁一样已不见了人影,卡夫卡左手臂上的红袖章在阿真看来如此鲜艳,红袖章戴着身份就是不同,可以壮胆。

这时路灯亮了,灯光下梧桐树叶的阴影,似一片片乌云覆盖着马路,随着风的吹动云来雾去,一眀一暗。

自行车很快地拐过了永嘉路,穿过复兴中路,高安路。。。。。阿真自己也奇怪,坐在后车座上心里会想着,英姐一定也是这样让卡夫卡带在自行车后面去他家的。

自行车“咔”的一下刹住,原来已到了淮海西路口,刚好一辆无轨电车驶过,车上只有寥寥几位乘客,时下是红卫兵乘车可以不买票,理由是他们上车能宣传毛泽东思想,红袖章成了权威,一种最高身份的标志,此刻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这时对面路口的那栋公寓武康大楼上传来一阵狂笑声,阿真抬头一看是三楼的一排窗口,室内灯光爍亮爍亮,像探照灯一样投射在夜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歌声骄狂嘹亮,还不时夹着女人的尖叫声。

“阿真你可以把耳朵堵起来”卡夫卡突然说话了,

“嗯”阿真心想,你也听着不顺耳,

“这一带住着不少市级干部,部队干部家属,干部子弟特多,他们经常用布尔什维克党的名义聚会,现在,革命爆发了,更是明正言顺。”

看来他家不远了,阿真记得英姐说过,卡夫卡他父亲是南下干部,有功之臣,在上海解放后,政府也分配了一栋洋房给他。

自行车右拐驶过 “宋庆龄故居”, 这时深灰色的大门紧闭,不见有警卫,寂静森幽

几分钟后,卡夫卡两脚一踮,自行车在一扇铁门前停下,阿真跳下车座,两腿发麻,她试着站稳脚跟。

虽然四面高墙,但门没有关,卡夫卡推了一把,“哐的一声,顺势连自行车一起闪进了院子,

“进来!阿真,”卡夫卡悄悄地呼唤着,顺手把自行车往右面围墙上一靠。

上海的洋房式样在不同的租界是不同的,阿真家附近已有不少洋房,这一带也是法租界,应该差不多。

阿真一踏进铁门,跟着卡夫卡走在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上,路的两侧由灌木丛修剪成矮矮的围墙圈着很大一片草坪,还间接有玫瑰树的花枝在摇墜,天黑已辩不清玫瑰花的颜色。一阵微风,一缕幽幽的桂花香扑鼻而来,阿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栋法式洋房的花园好大!”

一个椭圆型的喷水池阻断了小路,看得出已有好久没有喷水了,中间花瓶样的喷水口水锈斑斑。绕过了喷水池,一栋法式洋房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走近一看,三层楼洋房并不大,红砖红瓦,很方正,底层是汽车间,储放室,二楼三楼才是正室,在房子的右侧有十几阶的石梯可直接上楼。石梯右侧的墙上爬满了紫藤,向上伸展着,似一双巨手在悬崖上紧攀着不肯放手。

“阿真,上来吧,小心石梯!”卡夫卡在前面领着路。

卡夫卡取出钥匙,房门一打开,跨进一间很宽阔的大厅,壁灯下光线朦胧,打蜡地板的反光却分外耀眼,显得干净。右侧靠墙,一座落地大摆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小弟,回来了?”里间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
“是,邹妈,有吃的吗?”

阿真站在那里打量着客厅,一下进入她眼帘的是客厅中央墙上挂的一幅结婚照,看着肯定是卡夫卡的父母,是黑白照片再加工的彩照,脸的两颊图的红红的,他母亲真是长的清丽,一双丹凤眼,梳着长辩子,一身白裙,一条红丝巾围脖,只是眼光呆滞木然,他的父亲一身中山装,还是掩盖不了军人的威武气,挺括的三七开分头,一脸得意,有点色迷迷。卡夫卡像谁呢?阿真在想。


 “阿真,上来!”卡夫卡已站在客厅左侧上三楼的楼梯口,

三楼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地上铺着长长的地毯,阿真跟着卡夫卡轻手轻脚来到最后那房间门口,

“阿英在里面,你进去看看她吧,可能见到你她会开口,”

“开口?”

这间一定是卡夫卡的书房了,一面墙上贴着一幅世界地图,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文具,稀奇的是旁边竖着一根拐杖,有没有刻上巴尔扎克那句话,可能吧。靠窗口的墙上,一幅作家卡夫卡肖像画,油彩浓烈但神情忧郁黯淡

窗台前一张书桌,阿英正端坐在那里,背对着房门口

英姐是天生腼腆聪慧的好孩子,好学生,从小就懂事听话,要求上进,到哪里都得宠,阿真外婆经常叨叨要阿真以阿英姐为榜样。

“英姐!”阿真轻轻地叫着,阿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两手在不停地撕着一张纸,

阿真走近窗台,只见书桌上凌乱地堆叠着好几本书,

“英姐,外婆急死了,你几天没有回家!”

肃静了片刻,突然阿英扭过头来,一对似猫发怒时狰狞的眼睛,闪着寒光,鼻眼间纠结着,瞪着阿真,但目光游离,好像并不认识阿真,也不说话。

阿真吓了一大跳,心里一咯噔 “不好了,一定发生了什麽事,”

阿真走出房门,三步两步下了楼,唯一的念头赶快离开这里,出了客厅的门,她站在石梯的台阶上,此时花园里一片漆黑,周围死一样的寂静,空气阴湿湿,冷飕飕地弥漫着

阿真顿觉得两腿发软,一下子坐在了石阶上,


卡夫卡跟出来,默默地也在石阶上挨着阿真坐了下来。

沉默了很长片刻,卡夫卡才开始说话,


 “那天在学校,阿英班级的红卫兵围攻她,说她是资产阶级“唯有读书高”教育路线培养出来的,只专不红的学生,要她好好地写检查,还逼着要她讲出祖宗三代都是干什麽的,什麽阶级出身?这样才能划清界限,挖思想根源,灵魂深处闹革命,他们吆五喝六一整天,阿英一直不开口,不说话。”

“你不是也戴着红袖章!你不在场么?”

我刚好不在,还是傍晚阿哲来告诉我,我才赶到那里,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不知还对她干了什麽,我要送她回家,她直摇头,后来发现她已不能说话,她失音了!”

“高考停止,已经是一个噩耗。美好的梦想霎间成了泡影,为考试我们什麽都已准备好了的。”卡夫卡说着声音嘶哑起来。

“卡夫卡的小说《审判》开头就这么写的:一定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 因为一天早上,他没有犯什麽错,就被捕了。。。。。。说的透彻,现在不是更甚,不是吗,谁能知道,一天突然发现了什麽错,可以降罪下来,被贴大字报,被抄家,被挨斗,被侮辱,被逮捕。。。。。。”

“人生活在一个荒诞与恐惧中,不讲人性,只有阶级;不讲启蒙,只是革命歇斯底里,莫名其妙的这段历史,谁将受到审判?”

“可能我也不知道哪天父亲被怪罪下来,批斗抄家,我们会立即被驱赶出这栋楼,其实父亲已在接受审查,有一个月没回来了,查母亲的出身就足够他们兴致勃勃!”

说到这里卡夫卡停下了,昂起了头,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等他缓过来时,眼里已充满了泪水,

“我妈妈,我美丽的母亲,她17岁就嫁给了我爸爸,结婚6个月就生下了我,不久他的父亲我外公被打成不法资本家镇压了,我外婆受了惊吓,郁闷也很快去世,后来父亲调到华东地区政治局工作,经常不回来,妈妈带着我,以绘画度日。”

“其实妈妈和我爸早就同床异梦,我也知道她和画图老师在一起,我真的希望她能幸福。我早想好了,高考后能和阿英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卡夫卡悲凉地说着,

卡夫卡,阿真心中的卡夫卡,过去只能仰望的形象,一下子那样活生生贴近,吐露着满腹心事,阿真有点不知所措。

“我冷,我要回去了!”阿真缓缓地站了起来,

卡夫卡随即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转瞬间,突然他把阿真一下拥在怀里,

“小阿真,告诉外婆,我会照顾阿英的,我真想这样拥抱她,安慰她,为什麽她对我也不说话呢?”

阿真被紧紧地拥在卡夫卡的胸前。。。。。。她挣扎着抬起头,两眼模糊,

此刻只见瞰蓝的夜空,一轮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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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d Zeppelin-Stairway to Heaven》 




There's a lady who's sure
All that glitters is gold
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When she gets there she knows
If the stores are all closed
With a word she can get what she came for
Oh oh oh oh 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There's a sign on the wall
But she wants to be sure
'Cause you know sometimes words have two meanings
In a tree by the brook
There's a songbird who sings
Sometimes all of our thoughts are misgiving
Ooh, it makes me wonder
Ooh, it makes me wonder
There's a feeling I get
When I look to the west
And my spirit is crying for leaving
In my thoughts I have seen
Rings of smoke through the trees
And the voices of those who standing looking
Ooh, it makes me wonder
Ooh, it really makes me wonder
And it's